家有失能老人,，看護令人崩潰

　　記者調(diào)查失能老人照護難題

　　編者按

　　莫道桑榆晚,，為霞尚滿天,。老有所為,、老有所樂，是當代老年人的追求和期盼,。然而,，有很多老年人因疾病、事故等原因,，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,，即失能老人，他們不僅自身陷入養(yǎng)老困境,，也給整個家庭帶來沉重負擔,。

　　根據(jù)全國老齡委公布的數(shù)據(jù)，2020年,，我國60歲以上失能老人超過4200萬人,，約占老年總?cè)丝诒壤?6.6%?！吨袊B(yǎng)老服務藍皮書(2012―2021)》預計,，到2030年我國失能老人總?cè)丝谶€將大幅上升。

　　失能老人及其家庭陷入了怎樣的困境,？如何保障失能老人合法權益,，讓他們活得更有尊嚴？怎么破解“一人失能,、全家失衡”的難題,？在重陽節(jié)來臨之際，法治經(jīng)緯版推出關注失能老人專版,，從法律政策層面探索破題之道,，敬請關注,。

　　□ 本報記者 張守坤

　　到今年10月，廣西南寧居民劉韜(化名)的父親已經(jīng)偏癱4個月了，加之先前生病腦子有點糊涂,，這段時間的看護讓全家人差點崩潰,。

　　“告訴他上廁所前記得叫人,，每次都是拉完了才說或者根本不說,，衣服、床單,、隔尿墊,，每天都得換洗好幾遍。特別是到了晚上,，身邊不能離人,，一會兒說自己腰酸背痛要躺著，一會兒又要坐起來，脾氣也變差了,，身邊放的東西都被他拿起來砸了,。”劉韜說,，因為自己要上班,，白天一般是母親照顧父親，晚上的活就落在他和老婆身上,，一家人齊上陣感覺都不夠，“搞得都快精神衰弱了”,。

　　“有時候自己情緒很差很煩躁,，也對父親說過重話，說完了又覺得他很可憐自己很愧疚,?！眲㈨w說，沒辦法,，日子還得繼續(xù),，照護還得繼續(xù)。

　　像這種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稱為“失能老人”,。按照國際通行標準,，吃飯、穿衣,、上下床,、上廁所、室內(nèi)走動,、洗澡6項指標,，一到兩項做不了的定義為“輕度失能”，三到四項做不了的定義為“中度失能”,，五到六項做不了的定義為“重度失能”,。

　　《法治日報》記者在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，失能老人往往難以獨自生活,，需要長時間的人力,、物力、耐心與陪伴,，家人奔波照料,、經(jīng)濟負擔加重，“一人失能,，全家失衡”成了不少家庭面臨的難題,。

　　耗費精力花銷巨大

　　造成家庭沉重負擔

　　一個失能老人，可能給家庭造成多大的負擔？對于這個問題,，來自安徽宿州的王芳(化名)深有體會,。

　　“我父母有6個孩子，我們兄妹6人照顧一個患有老年癡呆的父親,，最后還是沒堅持下來,。”王芳說,，父親剛神志不清時,，因為自己沒有工作，照顧父親的重任主要落到了她頭上,，其他兄弟姐妹每個月會各給她800元,，白天她負責父親的吃喝拉撒，晚上其余5個人一人一晚陪老人,，半年過后,，“我們6個人實在撐不住了”。

　　“就跟嬰兒一樣,，聽不懂你說的話,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不懂自己吃飯,，喂飯全靠哄,，不注意就會全吐出來；正換成人紙尿褲的時候他尿你一手,，剛洗完屁股又會拉你一身,，然后又得把衣服脫掉重新洗?！蓖醴颊f,，這只是冰山一角，日常生活中的不便還有很多,。而這樣的失能老人,，24小時離不開人，煩心事每時每刻都有,，晚上陪護的人,，幾乎通宵無法睡覺。

　　“長期這樣下來,，尤其是我,，精力根本不夠用。其他兄妹白天要上班,，晚上這么折騰也影響工作,。萬般無奈下,，只得找了個上門服務的養(yǎng)老護理員，一個月要6000元,。又擔心護理員對老人不好,，所以我們幾個誰只要有空，還是會盡量來老人身邊看著,?！蓖醴颊f，算上平時看病,、買菜等各種費用,，每個月的支出太高了，這讓本不富裕的一家人又有些撐不住,，兩個月后,，兄妹6人又回到了之前照顧老人的模式。

　　“護理員離開家的那天,，父親居然拉著他的手不讓他走，那個渴望的眼神到現(xiàn)在想起來我還會心疼,?！蓖醴紘@口氣說道，“沒辦法,，慢慢熬吧,。”

　　宿州市一家養(yǎng)老機構的負責人童女士告訴記者,，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和失能,、半失能老人之間的護理費用差距特別大。

　　“在我們這,，能夠自理的老人,，上門看護費用一個月2500元，如果是半失能或失能老人,，費用為每月4000元至6000元,。”童女士說,，住養(yǎng)老院的老人收費要比上門看護低些,，因為一個護理員至少可以看兩個老人，但失能老人至少也要每月三四千元,，“對于我們這種小城市的人來說,，每月三四千元的費用已經(jīng)超過很多工薪階層的月工資，因此很多家庭不得不選擇居家照顧失能老人”,。

　　這個費用在大城市更高,。

　　10月19日，記者來到天津市河東區(qū)一家公建民營的醫(yī)養(yǎng)結合綜合養(yǎng)老服務中心看到，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,，托養(yǎng)價格是每月4000元,，不能自理的老人為每月5500元至6500元。而在其不遠處的另一家私營中端養(yǎng)老院,，失能老人的收費標準從每月4980元(3人間)到8200元(單人間)不等,，專護的價格為每月1.8萬元。據(jù)公開資料,，在北京,、上海等地，私營養(yǎng)老院的收費動輒每月上萬元,。

　　來自江蘇南京的劉冉(化名)3年前曾開過一家低價養(yǎng)老院,，老人的平均收費在每月2000元至3000元，但只經(jīng)營了兩年就倒閉了,。

　　“房租成本要占到運營成本的一半以上,，而且近幾年養(yǎng)老機構的硬件要求和運營成本都在逐步提高，如果不花高價,，又很難招到合適的護理人員和管理人員,。對于失能老人，往往只能依靠45歲以上的外來務工人員提供貼身護理和照料服務,?！眲⑷秸f，正因為如此,，失能老人要想得到優(yōu)質(zhì)的護理服務,，往往需要支出高昂的費用，給不少家庭造成沉重負擔,。

　　因觀念和費用原因

　　失能者多家中養(yǎng)老

　　“千萬別逞強照顧失能老人,，他們能把子女‘熬走’?！北本┦泻５韰^(qū)居民張梅(化名)有感而發(fā),。

　　張梅告訴記者，多年前,，其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又生病,，逐漸成為失能老人，當時張梅一家和其姑姑一家商量,，兩家共同承擔費用將兩位老人送去養(yǎng)老院養(yǎng)老,，或請護工上門照顧。但不管怎么勸說,，兩位老人就是不同意,，認為別人照料不會盡心,，甚至可能虐待他們，堅持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,。

　　“結果,，現(xiàn)在是60多歲患有高血壓、糖尿病等基礎病的我爸媽和患有腰椎病的我姑,，仨人輪流買菜做飯洗衣服,，值夜班照顧兩位老人，爺爺還不愿意穿成人紙尿褲,，指揮我爸干這干那,，整宿整宿不睡覺，弄得我爸快崩潰了,?！睆埫氛f。

　　與張梅家的老人相比,，湖北省荊州市的李大爺在家人勸說下去養(yǎng)老院住過兩個月,，之后強烈要求回家，不管子女怎樣勸說都不管用,。

　　“一日三餐固定時間,，沒到活動時間不讓隨便出屋，到了鍛煉的時間不管你愿不愿意必須起來,，稍微惹護理員不滿意，對方輕則罵幾句,，重則可能動手掐一下,、擰一下，威脅要打你,?！?0歲的李大爺說，“這樣的生活和坐牢沒什么兩樣,，犯不著去受這個‘罪’,。”

　　記者在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,，因為傳統(tǒng)觀念,、費用高昂、對養(yǎng)老院和護工不放心等原因,，選擇居家養(yǎng)老的失能老人占絕大多數(shù),，其中不少人還只愿意自己親屬照料。對于不少子女而言,，不上班沒有收入,、沒錢請人照顧老人,，上班又擔心自家老人得不到很好的照顧，成為無法回避的矛盾,。

　　河北省邯鄲市的李楊(化名)只是去幾家養(yǎng)老院轉(zhuǎn)了一圈,，便決定再苦再難，都要自己在家給父親養(yǎng)老,，“只有家才是最熟悉,、最放松、最舒適的地方”,。

　　李楊說,，那里的飯菜都是統(tǒng)一配制，雖然少油少鹽,，適合老年人吃,，但除了子女外，誰知道父母的口味,、愛吃什么,？雖然很多養(yǎng)老院有棋牌室等娛樂室，但那里基本上沒有老人,，同屋住的老人也少有交流和說話的,。

　　“沒有男女之分，也不管有沒有外人,，只要想解手就搖響床頭柜上的感應器,，讓護工協(xié)助在坐便器上脫褲子，屁股就這樣露在外面,。這還算是好的,，很多直接拉在紙尿褲里，護工清洗時,，直接就光著下半身,。”李楊說,，在那里,，沒有生活質(zhì)量和尊嚴，只是活著罷了,，“我不想我父親也這樣每天除了吃就是睡,，整天孤零零躺著”。

　　李楊知道,，失能的父親在家養(yǎng)老,，必然牽涉到其乃至整個家庭的大量精力。他有所準備,，但依然感到不安,。

　　據(jù)介紹,，照顧失能老人，每天需要做的工作大大小小有幾十項,。比如老人的床單,、被套、枕套等床上用品要經(jīng)常更換,、清洗,；對臥床不能自理者做好床上喂飯工作，不能進食需要經(jīng)胃管鼻飼患者嚴格按照鼻飼流程進行,；對全身肢體進行按摩,，防止老人肌肉失用性萎縮；老人不能進行主動運動的,，進行床上被動操作的鍛煉,；病重或吞咽有困難的老人(中風，腦癱)還要做口腔護理等,。此外,，還要時刻關注失能老人的心理問題。

　　“這樣的工作,，我們一家齊上陣24小時連軸轉(zhuǎn)都完成得很艱難,，更別說現(xiàn)在80后、90后的獨生子女了,，一個人就要照料兩位老人,，結了婚兩個子女照料四位老人，根本照顧不過來,?！蓖醴几锌馈?/p>

　　養(yǎng)老市場亂象眾多

　　環(huán)境設施亟待改善

　　來自湖北武昌的康燕(化名)告訴記者,，她母親已經(jīng)基本喪失生活自理能力，需要有人24小時看護,。她的手機定了十幾個鬧鐘,，用來提醒給老人喂飯、吃藥,、喝水,、翻身、拍背,、換尿不濕等,，再加上每周要洗澡，“護理了3個月,，我沒睡過一個整覺,，已經(jīng)開始大把掉頭發(fā),，再這樣護理下去自己可能也要搭進去了”。

　　無奈之下,，康燕和老公商量,，想把母親送到養(yǎng)老院，可讓她沒想到的是,，她在當?shù)睾椭苓呎伊?家養(yǎng)老院,，因為母親完全失能，大小便失禁,、癱瘓,、老年癡呆，糖尿病,、高血壓,、心臟病等疾病都有，其中4家明確拒絕接納,。

　　“4家養(yǎng)老機構直接告訴我,，‘你母親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收的’。只有一家愿意收但一個月要9000元,，洗衣服,、護墊等服務和消耗品還要另收費，我們實在負擔不起,?！笨笛嗾f。

　　記者在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,，不少養(yǎng)老院都存在不愿接收癱瘓,、老年癡呆等失能老人的現(xiàn)象。

　　一家養(yǎng)老機構的負責人向記者坦言：包括其養(yǎng)老機構在內(nèi),，很多養(yǎng)老機構的護工都沒有經(jīng)過專業(yè)培訓,，且一個護工往往要照料數(shù)名老人，而失能老人需要更加專注,、貼心,、專業(yè)的照護，養(yǎng)老院的護理資源難以滿足其要求,。萬一老人發(fā)生意外,，養(yǎng)老機構難辭其咎。

　　上述宿州市一家養(yǎng)老機構的負責人童女士說,，價格便宜的養(yǎng)老院也有,，但老人的生活質(zhì)量往往很難得到保障，失能老人就更不用說了,?！拔覀兠磕暌矔M織去其他養(yǎng)老機構團建,，有的養(yǎng)老院屋內(nèi)都是老年人排泄物的味道，而且護理員特別少,，一家養(yǎng)老院只有兩三個護理員,，一個人要看五六個甚至十幾個老人。因為人手不足,，很多失能老人的床前放個板凳,，板凳上放個尿壺，想小便了就讓臨床還能動的老人拿著尿壺接,，大便的話就是床上有個洞,，褲子一脫躺在床上拉?！?/p>

　　童女士說,，失能老人在一些農(nóng)村養(yǎng)老院的境況更令人擔憂：“去年回老家時我到一家村養(yǎng)老院看了下，每月收費二三百元,，吃飯就是拿個碗弄點米和菜,，能吃飽就算不錯的了。有時候護理員把不能動的老人擱輪椅上就自己去忙別的事了,，有的老人坐不穩(wěn)摔到地上,，半天才被人發(fā)現(xiàn)扶起來。我還見過有老人褲子尿濕了趴在地上沒人管,，實在令人心疼,。”

　　與此同時,，養(yǎng)老機構少,，護理人員不足和設備缺乏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。

　　根據(jù)《2022年民政事業(yè)發(fā)展統(tǒng)計公報》,，截至2022年年底,，全國共有各類養(yǎng)老機構和設施38.7萬個，養(yǎng)老床位合計829.4萬張,。其中,，注冊登記的養(yǎng)老機構4.1萬個，床位518.3萬張,；社區(qū)養(yǎng)老服務機構和設施34.7萬個，共有床位311.1萬張,。而全國60周歲及以上老年人口2.8億余人,，意味著現(xiàn)有的養(yǎng)老機構床位，即使全部住滿,，也僅解決了全國2.9%老年人的養(yǎng)老需求,。

　　記者在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,，一些口碑好的養(yǎng)老機構，往往一床難求,，想進去只能提前預約或靠運氣,。

　　在天津市某養(yǎng)老機構，記者以家中有失能老人想送來照顧為由咨詢,，工作人員詢問老人是否可以自己大小便,，不然可能沒法及時照顧到其需求，因為目前養(yǎng)老機構已接納了20多位老年人,，專職的護理員只有3名,。

　　走訪多家養(yǎng)老院時記者注意到，一些養(yǎng)老院的床邊沒有呼叫裝置,，睡覺的床不能智能升降,，具有“床上洗浴”“柔性翻身”“懸浮護理”“一鍵上下床”等特殊功能的智能護理床更是少之又少。

　　從調(diào)查情況來看,，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加速,，失能老人的家庭承受著巨大負荷，已影響到照護者和被照護者的身心健康和生活質(zhì)量,。

　　“家有失能老人,，我們該怎么辦？”是很多失能老人子女的心聲,，也是亟須解決的一大社會問題,。

　　《法治日報》2023年10月23日08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