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北大獾

　　《花月殺手》以20世紀初的西方殖民時代為背景，揭示了一個令人膽寒的故事,。印第安人的一支奧賽奇族,，從祖先的土地上被驅(qū)逐到美國俄克拉荷馬州一塊貧瘠之地，卻在此發(fā)掘到了石油,。奧賽奇族人一夜暴富成為時尚新貴,，殺身之禍也隨之而來。覬覦其財富而不斷涌入的白人群體合謀,，借助明面上的通婚,、借貸等方式撈金，暗地里還長時段,、大規(guī)模地殺害奧賽奇族人,，以騙取“人頭權(quán)”，瘋狂占有其財富,。

　　窩囊的小李為何與陰險的德尼羅如出一轍,？

　　電影引發(fā)熱議的，首先在于羅伯特·德尼羅和萊昂納多·迪卡普里奧（被中國影迷稱為“小李”）兩位影帝搭檔,。兩位此前的一次合作,，還是1993年的《男孩的生活》。30年后,，如今的小李——以控制不住體重和永遠不談25歲以上的女友著稱——已不再是青澀的男孩,，已到了德尼羅當年的年紀：50歲,，真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兒。小李刻意留著油膩的中分,，操著生硬的口音,，還用下巴兜出一張“地包天”的臉，使形象更貼近于角色唯唯諾諾的平庸氣質(zhì),。然而透過這些偽裝,，觀眾看到的還是實打?qū)嵉娜蓊伈辉伲粡彤斈?。以至于在電影里,，當?shù)履崃_對他說“你有一張英俊的臉”時，我甚至感到一絲尷尬……不過平心而論,，這樣的小李,，就是男主角歐內(nèi)斯特的合適人選。

　　自始至終,，歐內(nèi)斯特都是全片最窩囊的人物：他夾在妻兒和舅舅之間,，既想要保護前者，又受制于貪婪和懦弱的本性,，只能順從后者的陰謀,。他不敢也不愿直接動手殺人，便充當舅舅和殺手之間的中間人,，從而逃避直面罪惡,。而在真相即將大白之際，他寧可喝下舅舅摻到妻子胰島素里的慢性毒藥,，也不敢魚死網(wǎng)破,。他是如此堅定地執(zhí)著于順從，即便明知舅舅要殺他,，也還在自我欺騙,，直到面對小女兒確鑿的死亡。

　　電影也基本上圍繞歐內(nèi)斯特的心理活動展開敘述,?；蛟S因為是小李，觀眾忍不住要期待他的徹底：或者擔當,，或者墮落,。然而，電影偏偏叫他從頭窩囊到尾,，沒有分毫崇高之感,，并且在每個糾結(jié)的關(guān)頭，又都搭配細致然而大體相近的表演,。

　　與之對照,，羅伯特·德尼羅扮演的反派舅舅,，則完全是從頭壞到底，也虛偽到底的人物,。隨著情節(jié)的推進,，電影不斷表現(xiàn)他在各種情境、面對各色人等時的“表演”,，卻始終避免涉及人物角色的內(nèi)心,，不讓他表現(xiàn)任何一點精神深度。

　　結(jié)果,，兩位男主角雖然個性迥異,，卻因為對個性的嚴格貫徹、反復強調(diào),，反而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：全都皺緊眉頭,，壓扁著嘴,，竭力收斂著自己的個性,。他們的表演可以勝任電影的要求，然而他們個人的魅力也因此消失不見,。

　　事實上,，電影整體上采用了寫群像的拍法，甚至很灑脫地賦予女主角莫莉,，以及一個只出場幾分鐘的小人物約翰·拉姆齊以敘事者的權(quán)力,。這使得很多人物都在狹小的篇幅里，獲得了相對充分的表現(xiàn)空間,。無論莫莉,，她的第一任丈夫亨利，她的姐姐安娜,，她們的母親,，甚至殺死安娜以及亨利的兇手，全都是有生氣的人物,。相比之下,，兩位男主角反而失去了這樣的生命力。在缺少個性縱深的重復表達中,，他們過熟的氣質(zhì),、過細的雕琢，就和全片粗獷有力的風格格格不入,。

　　換言之,，為了凸顯兩位男主角，尤其是歐內(nèi)斯特的地位,，導演實際上選擇了一種頗為無聊的拍法：將歐內(nèi)斯特的糾結(jié)當作全片的核心,，從而傷害了電影的整體圖景,。電影叫他自顧自糾結(jié)得太久，直到他不堪重負,，然后叫調(diào)查局的一眾探員如天神下凡般現(xiàn)身,，拯救無助的奧賽奇族人。這也使得電影最后的一個小時,，和此前的段落存在較為明顯的脫節(jié),。

　　又是一個“白人拯救一切”的故事？

　　電影對于印第安族裔的態(tài)度,，也引發(fā)了不少反對的聲音：認為這不過又是一個“白人拯救一切”的傲慢故事,。觀眾期待女主角莫莉的扮演者莉莉·格萊斯頓可以提供更豐富的表達，而不是只能受制于慢性毒藥,，在病榻上呻吟,，尤其是她已經(jīng)在片中呈現(xiàn)出頑強的生命意志?？墒?，受制于歷史題材，電影恐怕也沒有辦法給包括莫莉在內(nèi)的奧賽奇族人增加更多的反抗性,。因為在歷史中,，他們就是實實在在的受害者。而他們之所以能擺脫受害者的地位,，也并非源于他們的傳統(tǒng),，而是因為他們懂得向更高統(tǒng)治者捐款，以換取來自外部的保護,。

　　之所以會產(chǎn)生這樣的爭議,，除了觀眾不可避免地要站在今天的視角來對歷史事件加以評判外，恐怕也是因為,，歐內(nèi)斯特式的內(nèi)心糾結(jié)其實并不能讓觀眾感到共情,。

　　電影結(jié)尾，導演別出心裁,，加入了一段講述奧賽奇族案的廣播劇演出,，向我們講述了電影主體以外的，重述這一故事的可能：舅舅威廉·黑爾始終相信,，自己是奧賽奇族人的朋友,，而非兇手。莫莉有了新的丈夫,，并且收獲了平靜,，在她長眠之際，已經(jīng)將一場場謀殺置諸腦后。如果電影以他們作為主要視角,，探尋他們的內(nèi)心世界,，會不會講出更精彩的故事？

　　“從心所欲,，不逾矩”老馬做到了嗎,？

　　該片導演馬丁·西科塞斯80歲了，還有這樣深切的關(guān)懷,，充沛的精力,，拍出如此宏大又不失精細的作品，實在難能可貴,。子曰：“七十而從心所欲,，不逾矩?！痹陂L達三個半小時的電影里,，導演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，舉重若輕地使如今習慣于短視頻的觀眾能夠一直沉浸在故事之中,，尤可見其深厚精湛的功力,。雖然電影不免存在或多或少的遺憾，可是總體而言,，還是完成了任務：講述這樣一段不光彩,、被壓抑,，然而又真實存在的美國歷史,。

　　作為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老牌導演，我們可以想象,，《花月殺手》的故事如何打動了馬丁·西科塞斯：緊張的父子關(guān)系,、孱弱的接班人、被無視的妻子等等,。何況,，面對自己熟悉且受到觀眾喜愛的演員，也很難不產(chǎn)生路徑依賴,。這就造成了電影表達上的失調(diào),，也可見所謂“從心所欲，不逾矩”,，實在是很難達到的境界,。

　　然而，導演借助電影——這一與其相伴一生的藝術(shù)形式——表達了一個自己在乎的故事,，其訴求的真誠是顯而易見的,，足以打動人心。導演在影片末尾的廣播劇中的親自上陣，其用意或許不只在于提醒觀眾去了解一場罪案的來龍去脈,，還像是在說：電影工業(yè)的技術(shù)也許日新月異,，但是電影人對于講故事這門手藝的熱衷，對于人性表達的探索,，應該始終如一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