觀念超前綜藝的兩難
綜藝《再見愛人3》劇照
黃啟哲
“一個人想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,,卻免不了要使別人不快樂,。”這是《再見愛人3》引用毛姆小說《刀鋒》,,為節(jié)目中三對婚姻觸礁的嘉賓夫妻矛盾癥結(jié),,給出的文學注腳。當日復一日的相處,,磨損著愛侶對彼此的美好濾鏡,,雙方不得不面對從愛好習慣、到社會關系交錯,,再到個人成長差距,、價值觀沖撞所帶來的交鋒,,放棄“以愛之名”的遷就與討好而遵從自我,,免不了要引發(fā)對方“不再被愛”的懷疑與痛苦。
可以說,,國產(chǎn)情感類綜藝行至《再見愛人》這一步,,已經(jīng)呈現(xiàn)出難得的人文關懷與思想深度,甚至在兩性關系等議題的解讀層面,,走在了社會大眾認知之前,。
不過毛姆的這句話,也道出這檔“觀念超前”綜藝與其受眾之間的拉鋸,。播至第二,、三季的《再見愛人》,的確比第一季擁有了更多的輿論關注,,在對個別嘉賓的口誅筆伐中,,節(jié)目攬獲不少社交平臺熱搜話題。然而細究,,這樣的熱度卻是通過樹立嘉賓靶子來“冒犯”觀眾,,引導“生氣式追看”達成的,。不管是第二季嘉賓張婉婷、盧歌的崩潰失控,,還是這一季嘉賓張碩處理“婚鬧”的方式,,能夠激起的討論更多了,節(jié)目自然更熱了,??煞催^來,如此是非分明的底線問題,,也令這檔已然走向兩性情感話題深水區(qū)的綜藝,,退守到最大多數(shù)觀眾能夠直接做出判斷的安全區(qū),也讓渡了節(jié)目在第一季所樹立的體面溫和調(diào)性,。當催分手的彈幕在第一集就刷屏,,原本可供探討的溝通處事、兩性情感等議題空間被壓縮,,演變成了對人性與道德的審判,。相比于重新理順鏡頭中幾對夫妻的感情關系,如何回歸溫暖治愈的底色,,恐怕才是節(jié)目更應直面的問題所在,。
困頓于“引戰(zhàn)”思維,贏了節(jié)目關注,,失了感情體面
當你的婚禮伴娘好友遭遇婚鬧,,你的丈夫選擇忍氣吞聲、息事寧人,,你能忍受伴侶的懦弱與逃避嗎,?這是《再見愛人3》一開篇,就丟給觀眾的一顆重磅話題炸彈,。緊接著,,這位男嘉賓張碩身上大男子主義、酗酒沉迷游戲等問題被伴侶一股腦倒在觀眾面前,。一如觀察室明星嘉賓反復吐槽“什么情況啊”“太生氣了”,,社交平臺的輿論也炸開了鍋。
如愿以償,,節(jié)目熱度在對張碩的罵聲中迎來“高光”,。可同樣的,,觀眾也對于嘉賓夫妻的選擇感到失望——選擇婚姻觸礁甚至已經(jīng)分道揚鑣的夫妻,,的確是節(jié)目的底層邏輯,但呈現(xiàn)并著手解決什么樣的矛盾,,是存在闡釋空間的,。如果說前兩季性格不和,、習慣理念有分歧尚有磨合與探討空間,那么面對第一集就暴露絕對道德瑕疵的嘉賓,,或許能夠激起觀看和討論的獵奇,,但很難讓觀眾產(chǎn)生對于后續(xù)二人情感走向的好奇與關注。一時間,,節(jié)目似乎又回到了早前芒果綜藝真人秀的制作思維窠臼——“引戰(zhàn)”,。
長久以來,在真人秀中制造互懟,、暗斗“名場面”成為綜藝主創(chuàng)慣用手段,。影射美國戀愛真人秀“常青樹”《黃金單身漢》的美劇《鏡花水月》,就向我們赤裸裸展示了這一點,。劇中,,無須事先寫好真人秀劇本,節(jié)目組工作人員只對嘉賓個性弱點稍加利用,,在鏡頭之外實時通過言語暗示挑撥,、威逼利誘參與嘉賓,就能炮制出各種戲劇化場面,。而也正因這一點,,作為節(jié)目導演和制作人的主角團也飽受精神和心理困擾,在真實人生中頻頻脫軌走向崩潰,。
而在短視頻碎片化傳播的今天,,不止觀看本身需要高度濃縮的“戲劇化”情節(jié),出于傳播推廣節(jié)目的需要,,同樣也需要有高濃度情緒片段,,從而將動輒一兩個小時的長綜藝,高度“凝練”成百秒小視頻與十幾字長度的話題之中,。盤點娛樂熱搜榜,,我們也會直觀感受到,,挑起受眾憤怒不滿,,似乎又是比感動與歡欣更能激發(fā)觀眾轉(zhuǎn)發(fā)議論的。于是,,我們看到第二季急于給丈夫貼上“冷暴力”標簽,、“無差別”歇斯底里的張婉婷,我們看到第三季面對三年前“婚鬧”糾紛選擇無視朋友涉嫌騷擾女性行為的張碩,,轉(zhuǎn)而卻用失控的肢體行為展現(xiàn)自己面對妻子的“無能狂怒”,。從嘗試樹立婚姻矛盾看來,從破碎到重建,,不失為一個合理的敘事邏輯,,但從傳播與接受層面來看,,卻也導向了社會輿論的失控。當夫妻中的一方被輕易劃歸為“瘋子”“渣男”,,另一方的過錯與問題也就使得觀眾選擇性遮蔽,,甚至被供上道德制高點的“神壇”,對雙方分開還是復合更好的判斷,,難免演變成對個體的輿論審判,。
近些年,不少真人秀都對這樣的套路有所收斂,,而對比之下,,《再見愛人1》播出時,恰恰是與這種“抓馬”“狗血”背道而馳的,。也正因這種克制與理性,,才使得節(jié)目在收官時收獲8.9分的超高網(wǎng)友評分?;仡^看,,相比于后兩季頻頻的失控,第一季嘉賓同樣也有情緒崩潰與失控的瞬間,;只是,,那些彼此刺傷的痛,被遮蔽于嘉賓懂得保留體面的欲說還休背后,,而留在熒屏前的,,是再愛一次的勇氣決心,是彼此成全的真摯祝福,,是分開上路的釋懷與坦然,。而這,也正是《再見愛人》能夠留給觀眾雋永回味,、與其他情感綜藝拉開差距的魅力之處,。
觀念超前的節(jié)目,計算下的真情流露與搖擺的觀眾信任
當然,,盡管有著這樣那樣的短板,,《再見愛人》仍是當下熒屏較為稀缺的存在。這種稀缺既是因為節(jié)目題材——把大眾過往恥于開口的“家務事”搬上臺面,,幫助大眾對“離婚”二字脫敏,;同時也是因為節(jié)目制作思路——不勸和不勸分,而是試圖直射水平面之下的婚姻問題冰山,,從而讓有著相同情感困擾的觀眾能夠獲得啟示,。
不過,這樣的“稀缺”是優(yōu)勢,反過來也是挑戰(zhàn),,當節(jié)目倡導的情感觀念與社會認知跑在了大眾前面,,正如同文化類節(jié)目須尋找通俗趣味與理性思辨的平衡,《再見愛人》作為情感類綜藝同樣也需要平衡理性發(fā)聲與情緒輸出,,從而實現(xiàn)傳播效應與社會價值的協(xié)同,。而情感類綜藝與文化節(jié)目有所不同的是,其考驗著主創(chuàng)對于當代社會思潮與觀念變化的深刻洞察,,同樣也考驗著主創(chuàng)對于兩性關系的剔透領悟,。如若把握不好,不僅容易陷入前文所述“引戰(zhàn)”的爭議,,同時也會疊加真人秀既有風險,,致使節(jié)目所倡導的議題在大眾輿論空間失焦甚至跑偏。
尤其是當前的娛樂生態(tài)下,,一邊是經(jīng)不起推敲的個人經(jīng)歷,,另一邊是一旦憑借走紅后嘉賓所能收獲的巨大商業(yè)利益,因而大眾對于參與這類節(jié)目的嘉賓也處于一種搖擺的信任之中,。如果說戀愛綜藝質(zhì)疑的是節(jié)目嘉賓是否單身,、過往是否忠于愛情,是否為商業(yè)目的“炒CP”“秀恩愛”,;那么《再見愛人》作為一檔離婚綜藝,,遭遇觀眾質(zhì)疑的,則是雙方是否真心打算分開,,還是演出一場糾葛大戲戲弄觀眾,,依靠節(jié)目里“強拆CP”“表演矛盾”來獲取知名度。
要知道,,當觀眾還在為《再見愛人1》里郭柯宇,、章賀在節(jié)目收官時的擁抱而歡欣之時,就被二人現(xiàn)實中沒能重修舊好,、甚至言語有暗諷之嫌的現(xiàn)實“打了臉”,。一些觀眾干脆倒推,認為節(jié)目前期章賀在懸崖上對于前妻的祝福喊話,,其實只是打造深情人設的表演,。到了第二季,觀眾在替嘉賓宋寧峰叫屈,,一邊倒指責妻子張婉婷“PUA”后,,沒想到二人在現(xiàn)實中立刻轉(zhuǎn)變?yōu)樾愣鲪勰J剑@讓還沉浸在節(jié)目里二人劍拔弩張的觀眾,,一時難以接受。就連女方由全職媽媽、幕后經(jīng)紀人轉(zhuǎn)行成為網(wǎng)紅直播帶貨,,似乎也成為其上節(jié)目動機不純的證據(jù),。基于前兩季嘉賓造成的心理落差,,當這一季作為情感博主頻頻為他人感情支招的傅首爾,,攜丈夫坦誠婚姻觸礁時,節(jié)目一播出就有觀眾吐槽,,是為了帶火目前還是全職爸爸的丈夫,,讓他也能在熒幕前多曝光吧!
是的,,雖名為情感觀察真人秀,,可嘉賓終究不是生活在“楚門的世界”。如詩如畫的邊疆風景,,固然能夠成為一座“孤島”,,暫時隔離外界干擾、聚焦雙方問題本身,,然而,,18天過后,累積數(shù)年甚至數(shù)十年的現(xiàn)實問題,,仍舊是房間里的大象,。清醒地認知到這一點,這檔“離婚綜藝”的社會價值也呼之欲出:比起引導大眾判斷節(jié)目里的某一位嘉賓是否是合格伴侶,,某一對是否彼此相愛,、最后能否重新走到一起,幫助大眾重拾愛的勇氣,、樹立說再見的決心,,亦或是懂得相處的智慧,或許才是“觀念超前”四字的題中之意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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