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啟哲

　　賀歲檔,，喜劇從來都是剛需?？缒昶陂g,，有馮小剛這樣的“老炮”攜成熟IP《非誠勿擾3》重出江湖,，也有“青壯”董潤年帶著一批各平臺喜劇新秀以《年會不能停！》勇闖山門,。甚至,，在這一次的正面較量中，《年會不能停,！》無論在口碑還是票房上,，都形成“后浪”之勢，在國產(chǎn)喜劇片這個賽道難得跑進了八分,，也是五年來同類型的最好成績,。

　　與其說《年會不能停！》是“青壯”為低迷許久的國產(chǎn)喜劇吹來一股勁風,，倒不如視作對國產(chǎn)喜劇創(chuàng)作重新接上地氣的“回歸”,。這兩年,，國產(chǎn)喜劇原創(chuàng)力不足，寧浩團隊,、開心麻花等標桿品牌久未貢獻驚喜新作,，而市面上的院線喜劇不是習慣于翻拍海外現(xiàn)成喜劇，就是全憑幾張喜劇熟臉的個人表現(xiàn)勉力支撐,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，《年會不能停！》只是回歸喜劇創(chuàng)作本質(zhì),。那便是不再粗糙羅織流行語拼湊碎片化網(wǎng)絡段子,，不再扮丑裝傻賣弄廉價招笑技巧，而是回到現(xiàn)實生活,，踏實尋找當下人能夠與之共振共情的熱點,、痛點、燃點與笑點,，依靠扎實編劇技法,，給予真誠關(guān)切。

　　捕捉現(xiàn)實生活里的荒誕景觀

　　過去一段時間里,，國產(chǎn)喜劇電影熱衷打造“奇觀”,，這簡直成了一條打造喜劇的捷徑?！段骱缡惺赘弧防锿醵圄~“一個月花光十億資金”才能繼承巨額遺產(chǎn),；寧浩的“瘋狂系列”拉來外星人，在《瘋狂的外星人》里嘗試瓦解毀滅地球的陰謀,；再后來,，《獨行月球》里的沈騰馬麗“上了天”；《超能一家人》干脆無腦堆砌超能力……劇情全憑想象推進,，笑點僅剩無聊惡搞,，腦洞是越來越大，可評分卻越來越低,。走進電影院的觀眾笑是笑了,，可常常是笑完過后，罵罵咧咧走出電影院——什么時候,，我們對于喜劇電影的標準,，僅僅剩下了“好笑”？

　　《年會不能停,！》的出現(xiàn),，一定程度上糾偏了這種創(chuàng)作趨勢——喜劇不是非要“造夢”才有“笑果”。在日復一日的現(xiàn)實生活里，找尋那些不被注意,、甚至被習以為常的荒誕景觀與離奇瞬間,，更能出孕育冶艷“笑花”。董潤年曾表示,，影片的靈感來源于一次真實的年會歌曲改編事件,。2019年，某上市公司年會上改編版《沙漠駱駝》登上熱搜,?！案苫畹睦鬯览刍睿谐晒怯秩绾?，到頭來干不過寫PPT的”“一個問題需要答案,，董事長問總裁而總裁問校長，校長問總監(jiān)總監(jiān)問經(jīng)理,，經(jīng)理問主管主管問專員,，專員還要問兼職”，對于部分民企職場的犀利吐槽,，引發(fā)不少網(wǎng)友共鳴,。

　　但董潤年構(gòu)架的年會故事，沒有止步于“年會”,，而是將其嵌套在一個喜劇的經(jīng)典技巧框架——“反配”之中,。大鵬飾演的工廠鉗工胡建林，錯調(diào)到了總公司成為HR,。影片的前半段,，是反配直觀呈現(xiàn)的“劉姥姥進大觀園”喜劇效果。繁冗的層級架構(gòu),、無意義的職場黑話、溜須拍馬的職場文化,，這些影片中格子間白領(lǐng)的日常,，都借由胡建林這個“闖入者”，充分暴露其荒誕之處,。而影片中段,，隨著“錯調(diào)”逐步變成所有人的“心照不宣”與“將錯就錯”，更深一層的企業(yè)積弊與利益勾兌逐步揭開,。而后半段,，“錯調(diào)”又成為追尋“大裁員”始作俑者的線索。作為現(xiàn)實“鏡像”,、也是影片高潮出現(xiàn)的年會表演段落,，疊加了對職場黑幕的揭露，令整個故事來到“笑點”與“淚點”的最高潮。不斷變換flow的Rap,、鬼畜視頻剪輯齊齊上陣,，用流行元素把喜劇效果拉滿的同時，也用較之改編版《沙漠駱駝》更具感染力與批判性的歌詞,，把煽情推向極致,，讓觀眾席笑與淚齊飛——“你是不是像我在裁員中忐忑，守著崗位加班加點地工作,。你是不是像我就算每天背鍋,，也放不下五險一金的枷鎖……”

　　可以說，從網(wǎng)絡神曲《沙漠駱駝》被置換成那首鼓舞幾代人的《我的未來不是夢》,，《年會不能停,！》迎來了近些年國產(chǎn)喜劇的“高光時刻”。

　　“逆襲爽文”與“轉(zhuǎn)型之問”

　　當然,，《年會不能停,！》不是沒有短板。在鉗工胡建林“逆襲爽文”這條明線之外,，對于民企轉(zhuǎn)型的暗線書寫,，似乎超出了主創(chuàng)的駕馭能力。而這,，也是其邁向更高階喜劇所差的那一口氣,。

　　這部輕松喜劇以年會為切口，映見的實際上是企業(yè)在不同時代迎來“轉(zhuǎn)型十字路口”,，應當何去何從的深沉命題,。影片將1988年轉(zhuǎn)制前國營工廠“寒酸但溫馨”的年會，與2018年降本增效中大廠“盛大卻浮夸”的年會形成對照,，時間跨度30年,，顯然是藏有敘事野心的。

　　如果說胡建林這個昔日鉗工,、今日高管是影片中這家民企發(fā)展史的一線見證者,，那么歐陽奮強飾演的胡董事長、昔日的胡廠長,，則是管理層的親歷者,。影片里，有胡建林等基層員工扳倒以徐總為代表的部分管理層的“爽文”,，其實更深層次,，也在展現(xiàn)老胡董與徐總所代表的兩代企業(yè)家，面對轉(zhuǎn)型困境的方法論“角力”,。年邁的董事長念舊情,，秉持人心不散企業(yè)不倒,；新一代管理者重效率，面對危機首先選擇降低人力成本,。觀念差異下,，是功績社會“人”在工作中不斷被“工具化”的退行。其在影片中,，直接表現(xiàn)為——錯調(diào)的工廠流水線工人,，反成了有獨立思考、發(fā)揮主觀能動性的人,；格子間里的白領(lǐng)精英,，反倒成了賽博世界里的數(shù)據(jù)泡沫。年會歌詞也已經(jīng)呼之欲出——“公司是一臺機器,，沒有人性,，只有目的地。我們不是螺絲釘,，我們是人,！”

　　然而這種情緒宣泄，又似乎止步于宣泄,。電影中有一段,，胡建林被安排為管理層講課。這批管理層集體投票指名胡建林講課,，原本是想看他出丑,，順便探探他的來路?？珊植话闯＠沓雠?，帶著他們回到廠房“舒適區(qū)”，上了一堂做錘子的實踐課,。習慣PPT里指點江山的當代職場精英,，在動手出力的實際勞動中洋相百出。而電影的這一段的收筆,，是老胡董“憶苦思甜”,，管理層眾星捧月一派祥和，胡建林陰差陽錯被坐實“胡董兒子”,，這一系列情節(jié)極具諷刺又笑點滿滿。然而,，在學會“做錘子”之外,，“賽博工具人”如何擺脫資本異化，落后生產(chǎn)力如何擺脫困境,，電影里的老胡董顯然無力也無意回應,。

　　就這樣,，影片被籠罩在一層曖昧朦朧的懷舊氛圍與時代濾鏡之下，主題也就讓位于基層“升級打怪”的逆襲書寫,。在董事長“讓員工回來”的大手一揮中,，“壞人”出局、“好人”升職的結(jié)局,，其固然完成了與最大公約數(shù)受眾“爽點”“痛點”的高頻共振,，但也錯失了走出電影院后那深沉的心靈震顫與長久回味。甚至,，一部分觀眾在這種“大團圓童話”里,，又咂摸出另一番職場厚黑滋味。畢竟,，當暗線所承載的“轉(zhuǎn)型之問”,，無法單以一個“情”字應考，難免又會讓故事主題,，繞回到其所批判的不良現(xiàn)象的原點,。

　　正如裁員不該是現(xiàn)實中民企“巨無霸”們降本增效的“唯一解”，我們期待,，這次留下的未解命題,，能夠在日后的國產(chǎn)喜劇創(chuàng)作中，出現(xiàn)“更優(yōu)解”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