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本報記者 沈竹士

　　新疆喀什地區(qū)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,，午后的暖陽灑向碧綠的球場，一場特殊的足球賽正在進行,。新疆盲足少年坐鎮(zhèn)“主場”,，迎戰(zhàn)上海盲人足球隊。

　　他們佩戴白色遮光眼罩,，身著整齊隊服,。盡管看不到，但他們依舊在綠茵場上聽聲辨位,，帶球奔跑,，并與隊友傳切配合，射門得分,。

　　盲人足球除了守門員視力正常外,，其他盲人運動員需要靠聲音辨別方向：比賽使用的4號足球內(nèi)膽里有6組鈴鐺，鈴鐺的聲音提示著球的位置,。對手球門后站著一名進攻引導(dǎo)員,，和中場的教練、本方的門將一起,，通過呼喊聲標(biāo)識出攻防區(qū)域,。盲足隊員的要球和跑位，則依賴互相之間“喂喂喂”的叫喊,。

　　比拉力?亞森是最早加入球隊的球員之一,，被大家稱為“大力王”,。就在4個月前，他和另外3名盲足少年飛越5000多公里,，來到上海,。那也是比拉力參加的第一場正式比賽，陌生的場地讓他感到緊張,，好像回到了初次踏上訓(xùn)練場的時候,，分不清球門所在的方向，也找不到隊友和那個足球,。確切地說,，他的感覺失準(zhǔn)了。返疆后,，他“瘋狂”打磨自己,。這一次在主場，比拉力在賽場上展現(xiàn)出強有力的進攻和防守狀態(tài),。

　　2021年,，在上海市教育委員會、上海市殘疾人聯(lián)合會,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(qū)殘疾人聯(lián)合會指導(dǎo)下,，經(jīng)上海市對口支援新疆工作前方指揮部和莎車分指揮部、上海市人民政府駐新疆辦事處,、莎車縣委宣傳部,、莎車縣教育局、《喂喂喂足球隊》紀(jì)錄電影劇組,、莎車縣殘疾人聯(lián)合會等單位和部門組織協(xié)調(diào),，上海市盲童學(xué)校攜手幫助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成立首支盲人足球隊，取名“喂喂喂足球隊”,。

　　在“安靜”的球場上，看不見的比拉力和小伙伴們追逐著屬于自己的那道光,，腳下足球的鈴聲正變得更加響亮,。伴隨著一陣“喂喂喂”的呼喊聲，足球真切地滾到了比拉力的腳下,。

　　射門――

　　足球成為生活中的一道光

　　比拉力是一名B1級盲人運動員,。B1的意思是全盲，沒有視力,，也沒有光感,。

　　他出生在莎車縣依蓋爾其鎮(zhèn)的一個普通村莊。他先天雙目失明,，家里依靠養(yǎng)殖牛羊為生,。2016年,，到了上學(xué)年齡的比拉力來到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學(xué)習(xí)生活，這也是他第一次走出家鄉(xiāng),。每周,，比拉力乘車40公里，向西穿過葉爾羌河,，到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上學(xué),。

　　全盲的生活，緩慢又安靜,。他們摸著墻壁,、搭著同學(xué)肩膀走路。在學(xué)校里,，盲童們可以選修樂器或手工,，想要縱情奔跑則是一種奢談。

　　新疆是足球的熱土,，喀什有“兒子娃娃”足球隊,。2021年，兩名喀什體育教練赴上海市盲童學(xué)校培訓(xùn),。隨后,，兩人來到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，帶來一個沒有人聽說過的新詞語“盲人足球”,。那一天,，聽到可以踢球時，是什么樣的感受,？對于比拉力而言,，他感覺空洞的眼睛里好像有了光，身體按捺不住地躁動起來,，好像在談?wù)撘环N令人上癮的東西,。

　　在上海，事情也在起變化,?！段刮刮棺闱蜿牎芳o(jì)錄片攝制組想要記錄特殊人群孩子的生活，制片人蘇逸琰拜訪了上海盲人足球隊主教練張健,。張健是國內(nèi)首批盲人足球教練之一,，有近20年的盲足訓(xùn)練經(jīng)驗。今年6月,，張健前往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,，精心組織足球訓(xùn)練，并挑選4名隊員來滬訓(xùn)練和比賽。在多方努力下,，一個40米乘以20米的球場被復(fù)制到了莎車,。人工草皮取代了硬質(zhì)塑膠地面。球場四周安裝了一米多高的擋板,。球門用厚實的軟性材料包覆,，減少撞傷的風(fēng)險。

　　現(xiàn)在,，“喂喂喂足球隊”共有13名隊員,。他們有一個更大的夢想，希望代表新疆隊參加2025年全國殘運會比賽,。

　　盲人足球是一場克服恐懼的游戲

　　13歲的阿地力江?吐爾孫今年上六年級,，是來滬的4名少年中年紀(jì)最小的。他皮膚白凈,，眼睛很大,，如果不是全盲的話，應(yīng)該會有飛揚的神采,。這樣清秀的阿地力江,，在訓(xùn)練中摔折了手臂?！八€哭了嘞,。”比拉力笑嘻嘻地說,。阿地力江靦腆地笑笑,，不說話。

　　初到莎車,，張健家訪了每一位盲足隊員的父母,。熱情的家長端出羊肉，要他吃個痛快,。但是張健有一件嚴(yán)肅的事情要說：參加盲人足球,，將來在球場上要受傷的。平時十二分小心地保護孩子,，現(xiàn)在要面對受傷的風(fēng)險,，能接受嗎？

　　盲人足球入門的門檻是要跑起來,。一般人跑步時重心前傾，前腳掌蹬地,，雙臂收攏,，動作連貫。盲人習(xí)慣了摸著石頭過河,，雙手微張,，身體重心后倒,，也就是所謂的“盲態(tài)”。即便心知前方是空曠的平地,，也很難克服來自本能的恐懼,。

　　沒有人愿意看到孩子受傷，但盲人足球本就意味著冒險,，某種程度上說,，盲人孩子在生活中受到了“過度”的保護。現(xiàn)在,，他們需要超越自己的心理底線,。

　　要學(xué)跑，先學(xué)摔,。張健執(zhí)教這些年,，見過太多傷病，腳踝骨折,、鼻梁骨折……苗子能不能培養(yǎng)出來,，就看能否突破心理這一關(guān)。在莎車,，張健相中了16歲的努爾阿布都拉?玉蘇普,，也把他帶到了上海。這個孩子球感出眾,，動作速率快,，能夠嫻熟地做出拉球轉(zhuǎn)身等動作。他的眼睛還保留了一些光感,，或許正因如此,，他在跑動中比全盲孩子要多一些顧忌。

　　為了克服這種恐懼心理,，張健想了很多辦法,。起跑前，他告訴隊員,，你離對面的擋板還很遠(yuǎn),，有足夠的沖刺距離。他指揮隊員追逐皮球的聲音,，聽到鈴鐺在響,，說明球還在滾動，前方是安全的,。隨著訓(xùn)練的深入,，努爾阿布都拉始終無法擺脫心理上的恐懼。張健說：“比賽的時候要戴遮光眼罩，他不戴眼罩和戴眼罩踢球,，完全是判若兩人,，他是有點可惜的?！?/p>

　　努爾阿布都拉最終決定退出足球隊,，他在這條冒險的路上已經(jīng)走了很遠(yuǎn)。比拉力也想過放棄踢足球,，阿地力江也想過要放棄,，他們堅持住了，還要繼續(xù)走下去,，不僅能夠滿場飛奔,，雙腳腳內(nèi)側(cè)的盤球推進也越來越熟練。隊員進進出出,，老隊友退出了,，又有新的盲童學(xué)生加入球隊。

　　通過足球,，盲足少年們領(lǐng)略到了無光世界里別樣的精彩,。他們有了教練、有了隊友,，未來還有可能走上更大的舞臺,。

　　“其實家長有時候比孩子還高興?！鼻蜿犞鹘叹毎⒌亓?艾爾肯說,，“有一個隊員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成了村子里的名人，他的奶奶知道孩子能跑著踢足球后,，心里別提多高興,，走街串巷碰到鄰居見人就說盲足少年的故事，為孫子自豪,?！?/p>

　　幫助少年們帶著自信融入正常生活

　　依布拉音江?阿不都外力，左眼殘疾的九年級學(xué)生,，球隊主力前鋒,、隊長，對陣上海盲人足球隊時梅開二度,。以前的他有點胖,，體力也不好。自從參加足球隊的訓(xùn)練和比賽,，他壯多了,，身高從1米70長到了1米86,。他說：“爸爸媽媽看到運動給我?guī)淼淖兓?，特別高興,。”

　　“球場的角逐傳遞著永不停歇的希望,，而球場之外,，同樣有許多收獲。孩子們不因看不見而束手束腳,，聽覺通感了視覺,，能極大地幫助他們?nèi)谌胝Ｉ睢,！鄙嚳h特殊教育學(xué)校校長劉益榮說,，“把孩子們帶去上海，也是想讓他們感受上海的盲人是如何生活的,。當(dāng)孩子們知道了盲人可以上班,，可以開店，對未來會有更多思考,?！?/p>

　　視障人士的人生選擇和體驗，難以做到像常人一樣豐富和參差,。張健對此深有感觸：“就拿上海來說,，盲人可以從事盲人按摩。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做按摩這件事――待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工作,，人際交流很少,，也不能接觸外面的世界。其實,，隨著社會的發(fā)展,，盲人的能力得到更好的開發(fā)，他們可以做的事情應(yīng)該越來越多,?！?/p>

　　張健早年在上海帶出的盲足弟子，很多已經(jīng)成家立業(yè),。他們偶爾還會相聚一起踢球,。其中，有些人進入了大型跨國企業(yè),，專門從事與無障礙服務(wù)應(yīng)用相關(guān)的工作,。來滬期間，4名新疆少年參觀了熊爪咖啡,。這是一家以聾啞咖啡師為主題的公益咖啡店,，店里的咖啡師獲得過殘疾人咖啡大賽的冠軍,。作為超大型城市，上?？梢詾闅堈先耸刻峁└佣嘣淖晕覍崿F(xiàn),。

　　對于莎車縣特殊教育學(xué)校的絕大多數(shù)孩子來說，可以預(yù)料的是,，盲人足球不會成為他們的職業(yè),，他們終究會有步入社會的一天。參加盲人足球的經(jīng)歷,，能夠給予他們自信和更強大的自我意志：有些事情,，我也可以做到，哪怕受傷,，也沒什么大不了,。用張健的話說：“今后同人家嘎訕胡，你講我踢過盲人足球,，說出來人家覺得你有腔調(diào)呀,！”

　　球場邊，還有一支年輕的攝制團隊用相機熟絡(luò)地記錄著每個畫面,?！拔蚁胱尯⒆觽儞碛衅降鹊臋C會追逐夢想，用鏡頭為殘疾人照亮更美好的未來,?！碧K逸琰希望幫助這群孩子通過盲足走出新疆，被世界看見,。2021年,，她啟動了新疆少年盲人足球隊項目，拍攝公益性紀(jì)錄片《喂喂喂足球隊》,，這是中國第一部少年盲人足球隊紀(jì)錄片,，截至目前，該紀(jì)錄片已拍攝5個月,，有望在明年10月完成,。(文匯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