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韓思琪

　　《裝腔啟示錄》帶來了一個國產(chǎn)劇新的“觀眾折疊”現(xiàn)象：高分,，但口碑兩極分化。

　　劇作改編自豆瓣同名小說,。流光浮華的紅男綠女,，平行的唐影和許子詮在飛機上偶遇，于是展開了一段曖昧博弈,，互相撩撥的情愛故事,。倔強勇敢當仁不讓的律師唐影、自信溫柔成熟魅惑的投行VP許子詮,，兩性吸引之下,，這對戴著都市假面的成年男女經(jīng)歷了從相愛到敢愛的求索之旅。

　　對于國產(chǎn)劇來說,，豆瓣8.2分的評分至少是一個“及格以上,，口碑未滿”的良好成績，但是《裝腔啟示錄》面對的卻是兩極分化割裂的評價,。有趣的是二者的出發(fā)點居然是一致的——從“現(xiàn)實”出發(fā)：認為其過于真實/過于失真,。

　　豆瓣評分的圈層性是一個影響因素。豆瓣的基因和用戶社群,，決定著豆瓣評分往往是帶有文青范兒偏好的,。如果國產(chǎn)劇的評分人數(shù)沒有超過10萬的話，這個分數(shù)很可能是精準打動了圈層內(nèi)的某個群體,，這個評分則通常是帶有一定程度上“文青精英”口味加權(quán)的結(jié)果——所謂“豆瓣特供口碑”,。《裝腔啟示錄》4.5萬的評分人數(shù)恰在此列,。

　　但這一次,，被精準“俘獲”群體內(nèi)部再次撕裂，五星好評認為：

　　太寫實了,，同樣的裝腔比的就是一個段位的高低、誰的名詞更專業(yè),、誰的品味更小眾,、誰的見解更獨到……寫這劇的人太懂裝腔這回事兒了。

　　一星差評則認為：

　　已經(jīng)身為北上廣社畜,，對劇里的不切實際就很難包容,。

　　全是標簽化的人物，特別是女性,。建議編劇先下凡去見一見真實生活中的人類,。

　　所有的精華片段都在宣傳短視頻了。

　　這兩種截然相反觀點的出現(xiàn),，其實并不相悖,。

　　寫實？偽裝一切，直到成功

　　稱其寫實,，是因為《裝腔啟示錄》對“裝”辛辣的諷刺：“通過裝中產(chǎn)而成為中產(chǎn)”,。

　　中產(chǎn)往往跟風為實用價值溢出的部分猛灌精神屬性，酒,、茶,、咖啡、書,、香水等等,，通過復(fù)制old money試圖去建立一種垂直領(lǐng)域的老饕的新社交形象，進而完成中產(chǎn)的價值圈地——一言以蔽之,，通過“裝”打造虛假的文化區(qū)隔,。

　　一如劇中女主唐影和妹妹在酒吧喝酒時，碰到衣冠體面的男人搭訕和裝腔,，用一串背誦好的知識壓過對方一頭：“威士忌,，我喜歡泥煤味重一點的……入門的時候，我也跟你一樣,，只喝麥克倫十二,，但后來發(fā)現(xiàn)哪怕貴一點點，還是十八的層次更豐富一些,?！睂Σ粚Σ恢匾葦[出專業(yè)的架子嚇退對方,。一段話里專業(yè)名詞越多“裝”得越對味,。

　　這種“裝腔”曾經(jīng)是現(xiàn)實。在經(jīng)濟和社會全面上行的時期,，有了里子想要面子的中產(chǎn)預(yù)備役們,，試圖通過裝腔來躋身上流——偽裝一切，直到成功（fake it till you make it）,。背后的邏輯是,，先拿到入場券，就有機會博到改命的機遇,；即便是偽裝的“配得”,，名利場里有時瞬間即可洗牌。

　　都市精英裝腔調(diào),，職場新人獨立清醒裝品味,。租房老破小，出門精致窮,。吃飯前則要在點評軟件上反復(fù)熟讀揣摩菜單,，搜索酒單背誦味道層次,。

　　懸浮,？一次不合時宜的“裝腔”

　　然而,，今天的觀眾面對的是“降本增效”的現(xiàn)實新痛點，輕盈的,、浪費的“裝腔”便失去了可信性,。下行周期里現(xiàn)實變得更加冷峻：消費降級，對未來的不確定性,，現(xiàn)實的焦慮與不得不面對乖順現(xiàn)實,。“現(xiàn)在打工就找不需要戰(zhàn)袍的,、不靠衣裝的行業(yè),。從整提拉米蘇變成豉油雞。更理性,?！?/p>

　　在貼地的生存境況下，觀眾自然會提出這樣的質(zhì)疑,，“為什么一個律師下了早班機手機就沒電,，為什么一條梵克雅寶手鏈就能炫耀的太太會和買鉑金包的一起喝茶，你這不就是為編而編嗎,？”

　　如此一來,，通過偽裝而向成功的“窗口”正不斷被擠壓?！把b腔”作為一種生存策略,，其能夠兌現(xiàn)的回報，如同中產(chǎn)的“泡沫”正一同被擠掉,。

　　尤其,，當導演越努力地在“裝腔”的敘事里勾兌現(xiàn)實晦暗的“社畜”敘事時，這種撕裂感便會越明顯,，故事也就越懸浮,。既不能滿足對于精英奇觀式的獵奇，也很難接地氣地讓“社畜”真正共情：“矯情什么”,，他們的痛不過是“原來我不過如此”，他們的淚是鑲著金邊的烏云,、是有軟著陸的煩惱,。

　　然后隨著劇情展開，“內(nèi)卷”和“裝腔”的毒要用愛去解,。導演順著原作強行浪漫的思路去解題：“只想要帶著這些去講一個故事,，一個在都市中找到愛的故事,，一個用愛情治愈內(nèi)卷的故事，一個送給我愛的人的故事,。撥開都市里一層層的包裹,，找到那個最可貴的、那個自由的,、不被社會和世俗,、物質(zhì)和人情約束的自己?！?/p>

　　當《裝腔》只有對社畜加班生活的“拙劣模仿”,，而沒能提供某種高于生活的視角，只余甜膩有余的推拉和“頂級曖昧”,。真實的困境和問題卻再一次被懸置了,。

　　這些都讓《裝腔啟示錄》在時代的颶變下，被驗證為一次不合時宜的“裝”,。

　　拆解,？看似接地氣實則一戳就破

　　導演自覺對于“裝腔”這套敘事信手拈來，他層層剝開“裝腔”的偽裝：

　　“第一層是趨炎附勢的攀比,，是虛榮和物欲的標榜,，是為了別人眼中的自己，可笑的假象,。第二層是不得已的偽裝,，是想要變得更好的期望，是為了找到自己,，知世故而世故,。第三層是心照不宣的自我保護，是害怕被人看穿真心,，害怕善良被當軟弱,，真摯被當愚蠢?！?/p>

　　通過層層拆解,，他最終抵達的是對孤獨脆弱靈魂的共情，明確又委婉,，虛偽又真摯,，膽怯又勇敢，“有著無處訴說的疲倦和不堪,，無比渴望著真誠的關(guān)系,。卻又因為害怕受到傷害而不肯敞開心扉”。

　　看似是在“看見”年輕人的孤獨和疲倦,，然而這個“高考狀元,，五院四系,，本碩實習，十年寒窗,，北大打底”的CBD精英敘事和粗糲晦暗的現(xiàn)實天然有壁,。故事里角色的困境是空心、甚至“奢侈”的：是人們?nèi)绾握业阶约?，如何和自己和解的命題,。這種向內(nèi)探求的故事，并不適合導演將《我在他鄉(xiāng)挺好的》的方法論復(fù)制過來,。

　　《我在他鄉(xiāng)挺好的》成功的方法論是什么,？

　　是那些打破失語的、麻木的,、粉飾太平的生活,，撕碎甜膩的、爽快的,、目的性極強的情節(jié)設(shè)計,，呈現(xiàn)刺痛、壓抑和崩潰的貼地生活,。在《我在他鄉(xiāng)挺好的》成立的困境,，在《裝腔啟示錄》的語境中都變得可疑。

　　而過于“文青”的創(chuàng)作思路,，將人物窄化為他們?nèi)松膸讉€關(guān)鍵瞬間和道具,。這一問題在導演上一部作品《三悅有了新工作》中已初現(xiàn)苗頭：因為缺乏真正現(xiàn)實的細節(jié)和情節(jié)支撐，看似接地氣實則一戳就破,。

　　《裝腔啟示錄》也讓角色成為了輸出金句的工具人,，在每一個精心設(shè)計的話題處埋好點：職場表演型人格、昂貴的廉價勞動力,、男女在愛情游戲中的權(quán)力關(guān)系,、圍獵年輕女孩的“燒倉房”游戲：捧她上云端，再看她跌落……

　　噱頭大于實質(zhì),。小說尚可以用金句羅列的吐槽風格去書寫,，然而影視劇是講故事的藝術(shù)，只一味追求等比“摳書”去還原,，只能讓最終呈現(xiàn)的結(jié)果有佳句而無佳篇,。（韓思琪）